是的!我知道我的本源!
我毫无满足,就像火焰在燃烧着而烧毁自己。
我把握住的,全变成光,
我丢弃的,全变成灰烬一样:
我是火焰,确实无疑。
我只遵守一诫——保持纯粹!

我开始明白我自己。我不存在。


【葡萄牙】费尔南多·佩索阿


我开始明白我自己。我不存在。

我是我想成为的那个人和别人把我塑造成的那个人之间的裂缝。 

或半个裂缝,因为还有生活…… 

这就是我。没有了。 

关灯,闭户,把走廊里的拖鞋声隔绝。 

让我一个人呆在屋里,和我自己巨大的平静呆在一起。 

这是一个冒牌的宇宙。 

 

杨铁军 译 

 

我 是 个 越 狱 者


我是个越狱者, 

我出生后 

他们咔嚓一声从里面 

锁上了我, 

但我离开了。 

我的灵魂搜寻我, 

穿越山丘,和谷地, 

我希望我的灵魂 

永不会找到我。 

 

Fernando Pessoa 译 

 

丽 迪 娅 , 我 们 什 么 都 不 懂


丽迪娅,我们什么都不懂。无论在哪儿 

我们都是陌生人。 

 

丽迪娅,我们什么都不懂,无论住在何处, 

我们都是陌生人。哪儿都是异邦, 

不说我们的语言。 

让我们在我俩之中建立堡垒, 

从这世界的伤害 

和暴乱中抽身。 

不要旁人进入,爱情还能期待更多的什么? 

像秘仪中被言说的秘密, 

愿它做我们的圣所。 

 

1932. 

 

Jasmim 译 

 

安 东 尼 斯 花 园 的 玫 瑰


安东尼斯花园的玫瑰,我爱, 

丽迪娅,我爱这些飞逝的玫瑰 

在一天诞生, 

在同一天死去。 

对她们而言光线是隽永的:开放在 

太阳升起之后,又在 

阿波罗驾车 

回返前枯萎。 

让我们把一生变成一天, 

欣然略过即将到来的夜晚, 

已消逝的夜晚, 

我们难忍的一瞬。 

 

1914.

 

Jasmim 译 

 

如 今 苍 白 色 染 上 了 脱 落 的 双 眉


如今苍白色染上了脱落的双眉 

我的青春已逝。 

我的眼睛愈见暗淡。 

我的嘴唇不再有权利亲吻。 

如果你依然爱我,为了爱情的缘故,忘记我吧: 

你和我一起辜负了我。 

 

1926.

 

Jasmim 译 

 

停 下 来 的 是 死 亡


停下来的是死亡,是我们的死亡 

如果它为我们消停。那丛灌木 

正在枯萎,带走了我 

一部分的生活。 

一部分的我,留在我看见的事物中。 

我随它们的移动而移动。 

甚至记忆也难以分清 

我的所见和我的所是。 

 

1928. 

 

Jasmim 译 

 

回 想 曾 经 的 我


回想曾经的我,我看见另一个人。 

在记忆里过去变成了此刻。 

曾经的我是我的所爱 

但仅在梦中。 

此刻折磨着我的渴望 

不来自我,也不来自苏醒的过去, 

而来自在我体内 

居住的失明者。 

只有这一刹是我的知己。 

我的记忆是虚无,我感到 

我是谁和我曾经是谁 

是两个对抗的梦境。 

 

1930.

 

Jasmim 译 

 

烟 草 店

阿尔瓦罗·德·岗波斯(佩索阿的异名)


我是空无。

我将永是空无。

我甚至不期待成为别的。

此外,我包含世间所有的梦境。

 

我房间的窗户—— 

这房间属于悄寂无闻的众生之一 

(如果他们认识他,又能知道些什么?)—— 

面向一条人们频繁穿越的街道的神秘, 

一条阻滞一切思想的街道, 

真实,不可能地真实;正确,无意识地正确, 

连同事物之奥秘潜藏于石头与生命, 

连同死亡在墙上铺展黑暗,在头顶散布白发, 

连同拽着一切事物的马车冲下虚无之路的命运。 


今天我被击倒,仿佛遭遇真理。 

今天我思路清晰,仿佛就要去死, 

仿佛除了再见 

不再与事物有情,仿佛这房间与这一侧街道 

变幻成长长的火车的车厢一列,从我头脑里 

发出离别的尖叫, 

摧心噬骨的抽搐着当它离去。 

 

今天我陷入混乱,仿佛某人想到了什么,抓住它,又失去它。 

今天我撕裂于对外在真实——街道对面的烟草店, 

和内心真实——一切皆是梦境的感觉, 

二者的忠诚之间。 


我四下落败。 

什么也做不成,大约这是真正的枉然。 

我曾翻过后窗,从一切有用的 

学习和训练中叛逃。 

我怀揣宏大计划去往乡下, 

却只看见草和树木, 

如果有人,他们也和别处的一样。 

我离开窗前,跌入坐椅。我能思考些什么?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人,又怎能说出他将是什么? 

做我之所愿?我之所愿这样多! 

那么多的人想成为同一种东西,怎能有那么多人! 

噢,天才?此刻有 

十万颗脑袋在幻想自己是天才,与我一样, 

谁知道历史能否记住哪怕当中的一个。 

临了,光荣之梦只遗下粪土。 

不,我不相信自己…… 

每一个收容所都住满成竹于胸的疯人! 

而我,完全没有确定性,我比他们更确信还是更不确信? 

不,甚至不确信自己…… 

在世间,多少阁楼和非阁楼的地方 

自诩的天才们正做着美梦? 

多少傲慢的抱负,清醒而高贵—— 

是的,真正傲慢,清醒,高贵——, 

甚至实际, 

最终能实现,变成传奇? 

世界为其征服者存在, 

而不是为那些梦想着征服它的人,即便他们也许是对的。 

我梦想的远多于拿破仑完成的。 

我虚构的心里盛有比基督更多的怜悯。 

我私密发明的哲学,远胜于康德的著述。 

然而,我是,或许始终将是,阁楼里的那个男人, 

虽然我并不住那儿; 

我将永远不是为此而生的人, 

永远仅是徒有潜质者, 

永远等待着无门之墙的洞开, 

在鸡笼里唱无限的颂歌, 

在封闭的井里听上帝之声。 

相信我自己?不,我不信,也不信别的。 

让自然向我滚烫的额头 

浇洒她的阳光,雨水,风揉皱头发, 

让其余一切到来,若它们愿意来或者必须来,或者不来。 

受星辰牵制的心脏病, 

我们在起床前就战胜了世界, 

但我们醒来,它晦涩不明。 

我们起床,它显得古怪。 

我们走入街道,便遭遇整个地球, 

银河,太阳系,还有古老的不确定性。 

 

(吃点巧克力,小姑娘! 

吃点巧克力! 

瞧,除了巧克力,世上没有别的形而上学。 

瞧,一切宗教教给我们的,不如一个糖果店多呢。 

吃吧,脏兮兮的小姑娘,吃吧! 

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吞咽巧克力和同样的真理! 

我沉思,剥开银色的叶状锡纸。 

把它扔到地上,仿佛扔掉了生命。) 

 

但起码,出于对永不能成为之物的痛苦 

写下这迅疾优美的诗篇, 

通往不可能之物的破败门廊。 

起码我保留了无情的轻蔑, 

起码,在庄严姿态中, 

我将没列上清单的脏烂衣衫,掷入事物的进程, 

待在家里,一丝不挂。 

 

(噢安慰者,不存在所以你安慰, 

被认作栩栩如生的雕塑的希腊女神; 

高贵而不祥的罗马妇人, 

那么温柔,那么羞涩的,游吟诗人的公主, 

袒露胸肩的冷冰冰的十八世纪侯爵夫人, 

我们父辈时代的名妓, 

摩登世界的尤物——我想象不出—— 

不论什么,只要能激越灵感,来吧! 

我的心是一只空木桶。 

像通灵者唤来幽灵, 

我召唤我自己,结果唤来空无。 

我来到窗前,看见绝对清澈的街道。 

我看见商店,人行道,往来车辆。 

我看见盛装的行人。 

我看见活泼的狗, 

所有这一切压倒我仿佛流放的判决, 

仿佛这一切与别的一切同样怪诞。 

 

我活过,钻研过,爱恋过,信仰过, 

现在我羡慕每一个乞丐,仅仅因为他们不是我。 

我看见人身上的褴褛衣衫,创伤,谎言, 

思考着:也许你从未活过,钻研过,爱恋过,信仰过 

(因为人们可以无所作为而作为) 

也许你不曾存在,就像被剪掉尾巴的蜥蜴, 

也许你是那只尾巴,离开了身体,狂暴地抽打。 

 

我成了我不能成为的事物, 

却没有成为我本应成为的事物。 

我错穿了迷人的戏服。 

他们一眼认出我不是的那个人;我未曾解释,于是迷失了自我。 

当我试着摘下面具, 

它已经和我的面孔连为一体。 

当我摘下它,凝视镜子, 

生命已接近暮年。 

我酩酊大醉,钻不进那件我没有脱下的幻觉之衣。 

我丢掉面具睡在衣帽间里, 

像一只因为无害而被 

收容的狗, 

而我正要写下这个故事,以证实我的高明。 

 

我无用之诗的音乐的精华, 

若我能与你相逢,如同我的手工艺品, 

而不需永远相望着街对面的烟草店, 

脚睬对生命的颖悟, 

像踩着一张绊倒醉汉的毯子 

或被吉普赛人偷去的不值一文的门垫。 

 

但烟草店主人已走出来站在门前。 

我不舒服地看着他,歪斜着脖颈, 

绷紧了灵魂。 

他会死,我也会。 

他会离开他的店铺招牌,我会离开诗。 

不久之后,招牌和诗歌都会消失。 

再晚一些,这悬挂匾额的街道也会湮灭, 

连同孕育诗歌的语言。 

最后,发生这一切的旋转的星球不复存在, 

在别的星系,另外的行星上,一些类似人类之物 

将继续写相似之诗,活在相似的店铺招牌下, 

 

总是一个对抗另一个, 

总是一个同另一个一样无用, 

总是不可能之物与真实之物同样愚蠢, 

总是最根本的神秘与沉睡的表象之神秘同样确定,

总是这个或那个,或者非此亦非彼。 

 

如今一个男人已走进了烟草店(去买烟草?) 

这亦真亦幻的现实猛地击中我。 

我起身,充满活力,信念与仁慈, 

准备写下这些诗行,它们要说的是相反的意思。 

 

我点燃一支烟,考虑如何下笔, 

在一支烟里,放纵着思维。 

我追随烟雾,仿佛追随一条属于我的小径, 

在敏感,灵巧的一刻 

从一切沉思和一切来自各种感觉的 

形而上学冥想中游离。 

 

然后,我掉进椅子, 

继续抽烟。 

只要命运允许,我就要继续抽烟。 

 

(如果我娶了房东的女儿, 

也许我会快乐。) 

为了这个念头,我从椅子里站起来,走到窗口。 

 

那个男人正走出商店(正把零钱放入裤兜?)。 

啊,我认识他,非形而上学的斯蒂芬。 

(烟草店主人回到了门口。) 

出于某种神圣的本能,斯蒂芬转过头看到了我, 

他向我招手,我也大喊:“嗨,斯蒂芬!”于是宇宙为我 

重组了秩序,没有希望也没有理想,烟草店主人却露出微笑。 

 

1928

 

Jasmim 译 

 

牧 羊 人


我从未看守羊群, 

却似乎守护过它们。 

我的灵魂是一个牧羊者, 

熟悉风与太阳, 

与四季的纤手同行 

去追随,去观赏。 

旷无人迹的自然整个的宁静 

前来坐在我的身旁。 

我心怀哀伤,仿佛我们想象力的 

一次日落, 

当原野深处渐渐冷却, 

你能感觉夜晚闯入 

宛如一只蝴蝶穿过了窗户。 

但我的哀愁是安宁的, 

因为它自然,恰当, 

是灵魂应有的模样, 

当你思考着存在者, 

双手漫不经心地,摘下花朵。 

如同隐蔽在弯道之后 

铜铃喧响, 

我的思索是满足的。 

只可惜我知晓它们的满足, 

因为,若我对此一无所知, 

它们将喜悦而满足, 

而不是这样又满足,又悲伤。 

不舒服的思考像在雨中行走, 

当风大起来,雨似乎还要继续。 

我没有愿望和野心, 

做一个诗人并非我的野心, 

它是我独处的方式。 

若有时,我渴望 

在想象里,做一只羊羔 

(或整个羊群 

四散在斜坡上, 

同时成为许许多多愉快的事物), 

那只是因为我感觉到日落时分写下的诗歌, 

或者当云朵之手在光线上掠过, 

一团寂静奔过户外的草地。 

当我感到自己写下这些诗歌, 

或者,当我漫游于山路或小径, 

把诗行写上思索的纸页, 

我感觉手中持有牧人的曲杖, 

而我的身影 

显现在小丘顶端, 

凝视我的羊群,看望我的思想, 

或凝视我的思想,看望我的羊群, 

模棱两可地微笑着,仿佛某人并不懂得什么被言说, 

又想假装懂得。 

向所有阅读我的人们致意, 

摘下我的宽边帽, 

当他们看见我倚在门前, 

公共马车正驶向山顶。 

向他们致意,愿他们拥有阳光和 

雨水,在雨水被需要的时候, 

而在他们的屋子里 

一扇打开的窗下 

有一把被主人宠爱的椅子, 

他们坐在那里,阅读我的诗歌。 

他们读着并想象我 

是某一种自然的事物—— 

比如,一株老树 

在它的浓荫下,当孩子们疲倦了玩耍, 

猛地坐下,用带条纹的罩衫袖口 

擦拭额头上滚烫的汗珠。

 

Jasmim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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