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知道我的本源!
我毫无满足,就像火焰在燃烧着而烧毁自己。
我把握住的,全变成光,
我丢弃的,全变成灰烬一样:
我是火焰,确实无疑。
我只遵守一诫——保持纯粹!
Wake - Degree of Arc





没有对生活绝望,就不会爱生活。
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带着病痛活下去。

〔法〕阿贝尔·加缪 Albert Camus


我们的悲哀透着麻木不仁的气味,

我们的血液像钢笔水,颜色乌黑。

我们很少信任比我们好的人,宁肯避免与他们来往。

相反,我们常对与我们相似、和我们有着共同弱点的人吐露心迹。

我们并不希望改掉弱点,只希望受到怜悯与鼓励。

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带着病痛活下去。

真正的救赎,并不是厮杀后的胜利,

而是能在苦难之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宁。

没有对生活绝望,就不会爱生活。

人拒绝现实世界,但又不愿意脱离它。

事实上,人们依恋这个世界,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

他们远非要忘记这个世界,

相反,他们为不能足够地拥有这个世界而痛苦。

 

| 海 伦 的 放 逐


地中海的阳光有几分悲剧情怀,这悲剧与阴霾的悲情不一样。在一些日子里,每到夜晚,群山之下的小海湾那美丽至极的曲线被夜色笼罩,波澜不惊的水面上,便会油然生起一种实实在在的悲苦。如果希腊人会感到颓丧,这样的环境也提醒我们,他们的颓丧是从美中获得的,是美中极度抑郁的特质让他们产生了颓丧感。悲剧在这美的颓丧中不断酝酿,最终登峰造极。说到我们所在的时代,却正好与之逆反,丑恶和迷乱才会导致绝望。因为这,假如悲苦一成不变,欧洲会变得卑微轻贱。

我们将美驱逐,而在希腊,人们却为美而战。这种本质的差异的源头在上古时代。无论宗教还是理性,希腊观念的基础永远是有限的,他们不会让它发展到无限。对于任何事物,希腊人都是肯定的,即使是宗教或理性。它调和着光影,融于人世间的万物之中。而我们了解的欧洲是没有限制的,它一直有将事物整个控制的欲望。所有我们不赞同的事物,我们都会否定它,对美也是这样。我们极力否定的事情很多,只有理性是被肯定的,并且宣扬未来的世界要靠理性来统治。永恒的极限被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扩展,在黑暗中,厄里倪厄斯猛然扑上来,把所有都摧毁了。涅墨西斯惩戒着那些越界的人,丝毫不留情面,这位女神的职责是把握尺度,不是一味复仇,她看管着这世间的一切。

几百年过去了,正义是什么?希腊人一直问。我们的正义观念,他们是无法理解的。公平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一种限度,而对于我们,全部的欧洲人都在追求一种纯粹的正义,并为之震动。赫拉克利特在希腊思想刚出现的时候,已经构思出正义:“如果太阳脱离轨道运行,正义之神厄里倪厄斯就会去惩罚它。”这是他对物质世界本身的限制。我们却根本不屑于这种恫吓,对于宇宙,我们已经把它抛到轨道之外,精神也是如此。天空喝醉了,适合我们的太阳,已被我们点燃。尽管这样,我们也知道限制的是存在。在我们狂妄的想法中,我们渴望着一种平衡,但这种平衡早已不复存在,我们幼稚地以为,等到解决了现在的问题,就可以找回它。这是种很傻气的推测,说明了一个事实:这种疯狂已经被天真的民族继承了,今天的历史正被他们书写着。

在另外一个片段中,赫拉克利特轻描淡写:“在前进中,如果狂妄自大就会出现倒退。”以弗所学派活跃的时期过去一百年之后,面临死刑的苏格拉底说,承认自己的无知,是他唯一的优点。这几百年里生命和思想的最佳典范,在生命即将终结之际,仍自豪于自己的无知。忘记这些和忘记我们的阳刚之气没有差别。而我们却崇拜权力,总是把它和伟大联系起来,比如亚历山大,比如征服罗马的人们。那些编纂史书的人们,极尽卑躬屈膝地让我们信仰他们。现在,该我们征服了,从天堂到地狱,我们都妄想去征服,完全没有什么界限可言,在理性的控制下,所有一切都被我们踏过。最后,在沙漠上孤独地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因此,让自然去协调美好、仁善、历史,以至于流血的悲剧都能带进有字符的音乐,这种更高层次的平衡,我们构想不出。面对自然,我们十分冷漠;面对美,我们又连头都抬不起来。我们的悲哀透着麻木不仁的气味,我们的血液像钢笔水,颜色乌黑。

因此,假如我们告诉别人,我们是希腊人的后代,那就太厚颜无耻了。即使是,我们也败坏了这份家业。希腊人说,曾经在萨拉米斯海面上,他们与野蛮人背水一战。现在,我们就像那野蛮人,把历史置于上帝的王座之上,大踏步地迈向神权政治。假如我们真的想控制这差距,就要向黑格尔求教,因为在所有哲学家中,只有他才足以与柏拉图比肩。他曾写道:“能给精神提供认识自我的土壤的,只能是现代化的城市。”我们生活的时代,城市规模越来越大,在这里有被费尽心思割裂的世界,那些海洋、高山以及供人冥想的夜晚都曾给世界带来永恒,可它却与它们断绝了。只有在大街上才能有所觉悟,因为法令让历史只在大街上留存。而后,与此相同的偏见,也紧接着在我们最重要的作品中得以证明。欧洲的代表作家,继陀斯妥耶夫斯基之后,就很难找到描写景物的了。自然在历史之前就出现了,历史无法对其做出解释,美超乎历史之上,历史也反映不出。所以,历史直接忽略美,当它不存在。柏拉图将所有的荒谬、理性、神秘,吸收融合,而我们的哲学家却只赞同荒谬和理性,对于这两者之外的,他们像闭眼沉思的鼹鼠,统统不予承认。

基督教首先将对世界的冥想用灵魂的悲剧代替,但最起码,它是往精神自由发展的方向上引领的,并且某种稳定性因此得到保持。现在上帝已逝,只有历史和权力留了下来。长久以来,在观念上以境地代替人道,以巧合的混乱和理性代替久远的协调,是我们哲学家所有的努力。

希腊人认为有限的意愿就是理性,这时我们却认为冲动妄为才是理性的核心。于是,理性变得很残暴。在希腊人看来,价值是一种预先的存在,每一个动作的精准限制都是它制定。它的价值被哲学家排在已完结的言行后面。它们还在形成,不是已经完成的,只有在历史结束的时候我们才能对它有个整体的了解。界限随着他们的消失而消失,观念也因价值的百花齐放变得不再一样。因为观念不再被相同的价值限制,那么,它其间就展开了无约束的纷争,在帝国的争斗中,各种弥赛亚的理论争吵不休。无节制在赫拉克利特看来是一场大火,现在这火势在继续扩张。有人已经超过尼采,在欧洲,哲学思辨也已经面目全非、换汤换药了。

但是,自然是永远存在的。人们的愚顽,由它的平静天空和理性抗衡。历史在原子爆炸之后完结,理性虽然获胜,但物种濒临灭绝却痛苦不已。希腊人说,界限是存在的,那些居然敢藐视它的人,它会毫不留情面地把他们摧毁。在现在的历史中,没什么能将它击倒。

历史人物想要打造一个新的世界,艺术家也这么想。但是艺术家能够辨别出历史人物忽视的限制,靠的是艺术嗅觉。这就是历史人物只攫取权力,而艺术家则钟情于自由的原因。今天,每一个为自由战斗的人,最终都是在为美战斗。我们当然不是只保卫美本身,美无法与人分开,所以我们要想把美的可敬尊贵和安宁交给这个时代,那就必须分担它的忧愁。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不再形影相吊了。同样,人也无法离开美,在我们这个时代,这点仿佛也快被遗忘了。为了能不受任何限制,我们逼迫自己去战胜强大的国家;在所在时代完结之前,我们一直想着让这世界发生改变;还没了解这个世界,我们就赋予它各种权利。在这个时代,无论我们说什么都与这个世界背道而驰。是取得永生还是回到故乡?尤利西斯在卡吕普索的岛上需做出选择。最终他选择了死亡遍布的大地。现在,我们距离这种淳朴的高尚已经很远了。或者,有人说我们很不谦虚,但总的感觉上,这个词是混沌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小丑在公众面前,夸大其词,吹破牛皮,最后惹大家笑话,而我们就像那个小丑。我们缺乏的只是诚实地对待限制,也是种对自己处境透彻的爱,这就是我们人类为什么作为人的自豪。在圣埃克絮佩里生命的弥留之际,他写道:“我恨我所在的时代。”上文所述大概就是他恨的原因。因为对各种人类的美好品德,他都爱得这样深,可我们却不具备这些品德,所以,他说出这么令人震撼的话。在这样一个时代,不理睬这荒芜悲惨的世界,是一个很大的引诱。可这就是我们的时代,在我们的生活中,不能整日厌恨自己。花样繁多的品行,在巨大的过失中演变而来,导致了世界的沉沦。其中有着渊远流长的那一种德行,我们该为它奋勇战斗。它是什么德行呢?在战场上,帕特洛克罗斯死之后,他的战马为他流泪;失去了所有,但他的好朋友阿喀琉斯——因为友人被残忍杀害——接着奔赴沙场,最终获得了胜利。这种德行就是友谊。

我们要坦诚自己是愚昧的,接受理性,通过我们喜爱的那些面庞,看清楚人和世界的限制,或者简单地说,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们可以用美的方法回到希腊。将来历史的意义何在?在某种程度上说,并不像人们想的那样。它艰难地挣扎在创建和评判之间。艺术家们空空的两手以后会让他们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无论是什么,我们希望他们可以获得胜利。在光彩夺目的海面上,黑暗的哲学再一次消失散去。啊,来自南方的思想,在距离战场很远的地方,正在进行特洛伊战争。现代大城市可怕的墙围,即将又一次坍塌,海伦的美——“它的灵魂像海上的浪花,平静祥和。”——就要在全世界撒播。


欧启明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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