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知道我的本源!
我毫无满足,就像火焰在燃烧着而烧毁自己。
我把握住的,全变成光,
我丢弃的,全变成灰烬一样:
我是火焰,确实无疑。
我只遵守一诫——保持纯粹!

阅读·学习·思考 —— 一百个傻瓜聚在一起,也仍然产生不了一个聪明的人。


【德】亚瑟·叔本华 Arthur Schopenhauer


 | 求 知 欲

对知识的渴求,如果目标瞄准在事物普遍的原理,那就是求知欲;但如果渴求知道的东西只是单个、零星之物,那就应被称为好奇、好打听。

 

 | 阅 读

 

阅读就是以别人的而不是自己的头脑思考事情。

 

太多的阅读会使我们的精神失去弹性,就像把一重物持续压在一条弹簧上面,就会使弹簧失去弹性一样;而让自己没有自己思想的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在空闲的每一分钟,马上随手拿起书本。

 

阅读只是我们自己思考的代替品。

 

在阅读的时候,我们是被别人牵引着自己的思想。

 

许多书本的唯一用处只在于向我们表明:错误的道路竟有如此之多,而我们一旦让自己听从其引导,就会拐入实在是不堪设想的迷途。

 

赶走和消除自己的、具原始力度的思想,目的却只是阅读随手拿起的一本书——这样做就是对我们的圣灵犯罪。这样的人就好比为了察看植物标本或者观赏铜刻的大自然风景,而回避一望无际的大自然。

 

持续不断的阅读恰恰就是把大量陌生的、外来的观点引入我们的头脑……这些陌生、外来的观点出自各个不同的头脑,分别属于不同的思想整体,其色彩也驳杂不纯;涌入我们头脑的这些大杂烩永远不会自动成为思想、观点和信念的一个统一体。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容易就会在头脑里造成巴比伦式的语言混乱,一旦充塞着这些杂乱的聒噪,头脑从此就会失去一切清晰的见解,它也就接近解体和失序。

 

那些把一生都花在阅读并从书籍中汲取智慧的人,就好比熟读各种游记以细致了解某一处地方。熟读某一处地方游记的人可以给我们提供很多关于这一处地方的情况。但归根到底,他对于这一处地方的实际情况并没有连贯、清晰和透彻的了解。

 

我们并不能通过阅读有文采的作品而掌握这些文采素质——这些包括,例如,丰富的形象、生动的比喻和雄辩的说服力;大胆直率或者尖刻讽刺的用语、简洁明快或者优美雅致的表达;除此之外,还有语带双关的妙句、令人眼前一亮的醒目对仗、言简意赅的行文、朴实无华的风格,等等。不过,阅读这样的文采却可以引发我们自身已经具备的这些潜在素质,使自己意识到自己所具备的内在素质;同时也了解到能够把这些素质发挥到怎样的程度。这样,自己也就更加放心地顺应自己的倾向,甚至大胆发挥这些才能。

 

阅读可以教会我们如何发挥和运用自身天赋能力的方法和手段——前提当然始终是我们本身已经具备这些天赋。

 


 | 书 籍

 

文字作品跟生活别无两样:在生活中我们随时都会碰见不可救药的粗鄙之人,到处都充斥着他们的身影……同样,数目庞大的坏书、劣书源源不断、层出不穷。

 

坏的东西无论如何少读也嫌太多,而好的作品无论怎样多读也嫌太少。劣书是损害我们精神思想的毒药。

 

阅读好书的前提条件之一就是不要读坏书,因为生命是短暂的,时间和精力都极其有限。

 

因为人们总是阅读最新的,而不是所有时代中最好的作品,所以,作家们就局限于时髦和流行观念的狭窄圈子里,而这个时代也就越发陷入自己的泥潭之中。

 

在挑选阅读物的时候,掌握识别什么不应该读的艺术就成了至为重要的事情。这一艺术就在于别碰那些无论何时刚好吸引住最多读者注意的读物——原因恰恰就是大多数人都在捧读它们——不管这些是宣扬政治、文学主张的小册,抑或是小说、诗歌等。

 

那些写给傻瓜看的东西总能找到大群的读者。

 

我们应该始终把相当有限的阅读时间专门用于阅读历史上各个国家和民族所曾有过的伟大著作——写出这些著作的可是出类拔萃的人,他们所享有的后世名声就已表明了这一点。

 

读者大众喜好追读不时冒出的、今人关于古代某某作者或者某某伟大思想家的评论文章或书籍,而不是去阅读古代作者或思想家的原著。原因就在于大众只愿意阅读最新才印刷出来的东西,并且,“相同羽毛的鸟聚在一起”。

 

对于读者大众来说,当今那些乏味、肤浅的人所写出的沉闷、唠叨的废话,比起伟大思想家的思想更加亲切,也更有吸引力。

 

读者大众的愚蠢和反常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因为他们把各个时代、各个民族保存下来的至为高贵和稀罕的各种思想作品放着不读,一门心思地偏要拿起每天都在涌现的、出自平庸头脑的胡编乱造,纯粹只是因为这些文字是今天才印刷的,油墨还没干透。

 

没有什么比阅读古老的经典作品更能使我们神清气爽的了。只要随便拿起任何一部这样的经典作品,读上哪怕是半个小时,整个人马上就会感觉耳目一新,身心放松、舒畅,精神也得到了纯净、升华和加强,感觉就犹如畅饮了山涧岩泉。

 

阅读这个人的著作总会比与这个人的交往获得更多的内容。就最重要的方面而言,阅读这些著作的确可以取代,甚至远远超过与这个人的近身交往。

 

所有真正的、优秀的作品无论在哪个时候、哪个地方,都要与总是占据上风的荒唐、拙劣的东西进行没完没了的恶斗;几乎所有真正的人类启蒙者,几乎所有在各个学问和艺术上的大师都是殉道者。

 

那些想就某一话题求教的人,千万不要匆忙拿起讨论这一话题最新出版的书,满以为科学总在进步,而新书的作者肯定是利用了之前的旧著。

 

如可能的话,我们就要阅读那些对所讨论的事情有着根本性的发现和认识、真正有独创性的人所写出的著作,或者至少是在某一学问领域里被公认的大师的作品。

 

宁可购买二手书,也不要阅读内容方面的二手书。

 

一本书的名字之于这本书,就好比是信封上的地址、姓名之于一封发出去的信。也就是说,书名的首要目的就是让这本书能够引起那些可能会对这本书感到兴趣的人的注意。

 

一件作品要永恒不朽的话,这一作品就必须具备多样的优点,以致要找到一个能够理解和赏识所有这些优点的读者也不容易。

 

正如衣冠不整暴露出了并不尊重自己周围的人群,同样,草率、马虎、拙劣的文字表明了作者并不尊重他的读者。拒绝阅读这样的文章就是读者对作者合情合理的惩罚。

 

作者能否给予读者满足,关键之处总在于这位作者和读者之间在思维方式上能否形成共鸣。这种和谐共鸣越完美,那读者感受到的满足就越大。

 

具有伟大思想的作者也就只能被拥有非凡头脑思想的读者所完全欣赏。

 

 | 写 作

 

文章作者分为三类:第一类只写不想。……属于这一类的作者简直是多如牛毛。第二类则是在写作的时候也曾作过思考——他们思考是为了写作。这类为文者数目也不小。第三类撰文者则是在动笔以前就想好了要写的内容。只有在写作的时候是直接从自己的脑子里掏东西的人,才会写出值得一读的作品。

 

没有什么比相信这一看法更加错误的了:最迟说出的话语总是更加准确,最新写出的文字肯定更胜之前的文字一筹,每种新的变化都是一个进步。

 

写作的风格是精神思想的外相,它比肉体外相更不会欺骗人。

 

模仿别人的风格就等同于戴上了一副假面具。哪怕这副面具非常好看,但因为这副面具是死物,很快它就会变得索然无味、让人生厌。就算是一张丑陋无比,但却活泼、生动的面孔,也比这副死面具要好。

 

要对某一位作者的精神产品姑且作出评价,我们并不一定需要知道他思考过什么素材,或者他对这些素材想出了些什么,因为这样做就意味着必须读完他所有的作品。其实,知道他是如何思考就已经足够了。

 

作者思考的方式,他的思维的基本特性和大致素质,会精确反映在这位作者的文体之中。

 

一个人的文体会显示出这个人所有思想的形式特性,而这一形式特性是始终如一的,不管这个人思考的素材如何各自不一,也不管他得出了些什么思想。这就好比是一块面团:虽然可以捏出各种不一的形状,但这些形状始终是由那同一块面团捏成。

 

质朴、无华的文体尤其属于高人一筹、充分感受到自身优势并因此充满自信的思想者。

 

那些思想平庸的作者完全不敢下定决心直写自己的所思,因为他们怀疑这样写出来的东西会显得简单、幼稚。其实,直写自己的所思总还是具有一定价值的。

 

思想平庸的作者会力图显得比实际上想得更多,想得更深。所以,他们在表达自己的想法时,喜用生僻的字眼、复杂的长句、时髦和牵强的短语。那些套叠的句子拐弯抹角、闪烁其词。

 

这一类作者就在既想传达这些思想、又想掩藏起这些思想之间左右为难。他们很想把自己的思想装饰一番,以显示出一副渊博、高深的样子。这样,读者就会以为在他们所写的东西里面另有更多读者暂时还不曾察觉的东西。

 

作者最需要提防和避免的,就是明显在极力显示比实际上更有头脑思想,因为如果作者是这样做的话,反倒引起读者怀疑这位作者并没有什么思想——道理就在于一个人总是冒充拥有自己实际上欠缺的东西。

 

如果我们说作者的文体朴实无华,那就是一条赞语,因为朴实无华意味着这位作者能够以自身的样子示人。

 

朴实、无华一般来说都能获得人们的欢心,而有失自然总是惹人反感。我们也可以看到:每一个真正的思想家都是努力争取以尽量单纯、清晰、准确和扼要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思想。据此,简朴不仅始终是真理,而且也是天才的标志。文体是因思想而变得优美,但那些假冒思想家却尝试让自己的思想因文辞而获得美感。

 

语言文字只是思想的剪影;写出模糊或者拙劣的文字其实就是思维迟钝或者混乱。

 

写出良好文体的首要律条,就是写作者必须言之有物。

 

写出矫饰、造作的文字就像是精心穿戴一番,以免被人看作是普通平民,但真正的绅士哪怕是穿着最不起眼的衣服,也很少会有被人错认的危险。

 

正如人们从一个人艳丽、太过挺括的衣着看出这是一个俗人一样,从矫饰、虚浮的文体就可认出平庸的作者。

 

如果认为我们的作文应该像说话一样,那可是错误的看法。相反,每一种写作文体都必须带有某种精炼、简洁的气质,这也的确就是各种文体万变不离的宗旨。

 

怎么说就怎么写是要不得的,一如与此相反的做法,亦即说话就像写作一样。满嘴书面语言的人会被视为迂腐、书呆子气,听众听他说话也备感吃力。

 

晦暗、模糊的表达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糟糕的信号,因为在百分之九十九这样的情形里,那都是因为作者的思想模糊、不确切所致,而这又几乎无一例外归因于作者的思想本身就是前后不一、自相矛盾和因此有欠正确的。

 

真理在赤裸的时候是最美的;表达真理的方式越简朴,所造成的印象就越深刻。原因之一就是读(听)者的精神不会受到其他枝节思想的扰乱,原因之二就是读(听)者不会担心受到表达者巧妙、动听言辞的迷惑,对读(听)者产生的效果完全是出自真理本身。

 

简单和朴实是所有优美艺术都要谨守的法则,因为简单和朴实,甚至和伟大、崇高也是协调、一致的。

 

空洞无物的内容就要借助各种形式以掩藏自己。缺乏思想的内容会藏身于装腔作势、自以为是和华而不实的词藻之中。

 

甚至头脑不错的作者也不敢写出朴实的文字,因为这会让自己的思想显得干巴和乏味。所以,朴实的风格始终是为天才准备的礼服,正如赤裸是美丽身体的特权一样。

 

真正的简约就是永远只说出值得说出的东西,读者自己能够想到的则不必无谓讨论和解释。

 

写东西时疏忽、马虎的人,从一开始就以此方式承认了他本人并不认为自己的思想真有多大的价值。

 

只有当我们确信自己的思想包含真理,并且非常重要的时候,我们才会有所需要的热情,以不懈的毅力、一丝不苟地运用最清楚、最优美和最有力的语句,把这些思想表达出来,正如放置圣物或者无价的艺术珍品时,我们会选用银制或者金制的器具一样。

 

要创作出优秀的著作,并且避免写出低劣的作品,创作者就必须抵制和鄙视大众及其代言人的评判。

 

 | 语 言

 

至于人类语言的起源,我们可以完全肯定地说:人类最先的语言只是一些感叹词,这些感叹词表达的不是概念,而是感情或者意欲活动,就像动物所发出的鸣响。

 

人类使用的字词是维持至为长久之物。一旦诗人、文学家把自己匆匆即逝的感受化为精确、恰当的字词,那这些感受就能在这些词语里存活,历经数千年,并能在每一个敏感读者的内心重又唤起这种感受。

 

越是古老的语言就越完美,尤其是就语法方面而言——这是广为人知的事实。从久远、高贵的梵文一直到并不规范的英文,我们看到的是逐级变坏了的语言。

 

学习多国的语言不仅是培养思想智力和文化的间接手段,其实,这种培养方式是直接的,其发挥的影响极其深远。

 

欠缺能力的人并非轻易就可以真正学会一门外语。虽然他们能够学到这门外语的字词,但在运用这些外语字词的时候,他们想到的始终只是与之大概对应的母语词;他们也始终保留着这些母语词所特有的结构和习惯用法。

 

学会了新的语言以后,事物的微妙之处、事物之间相同或者差别的地方以及事物彼此之间的关联,也就进入了我们的意识;这样,对每一样事物,我们都有了更加全面的看法。

 

在运用不同语言的时候,我们也就是以不同的方式思维。

 

学习了一门新的语言,我们的思维就得到了新的修正,着上了新的色彩;所以,通晓多种语言除了带给我们许多间接的实际用处以外,同时也是一种直接的培养思想智力的手段。因为随着了解到概念的多个方面和细微的差别,我们对事物的观点和看法也就得到了校正和完善。

 

掌握多种外语也使我们的思维更加灵活,更加自如,因为随着掌握了这些语言,概念就越发脱离了字词。

 

 | 教 育

 

甚至教育——如果教育真的有某些用处的话——就大体而言,也无法在拓宽我们精神眼界方面给人带来大的帮助。

 

人为的教育就是在我们还没有对这一直观世界获得某种泛泛的、普遍的认识之前,就通过阅读、授课等手段,强行把概念塞进我们的脑袋。

 

我们在青少年时代努力学习、大量地阅读,但随后在踏入社会时,我们却表现得有时像个怪人,有时又跟一个白痴差不了多少。

 

我们的头脑充满着概念,并跃跃欲试地运用这些概念,但在套用这些概念时似乎总是颠三倒四。这是搞乱了从根据到结果的顺序所引致的后果。

 

教师不是培养和发展孩子观察、思考、判断的能力,而是致力于把别人的现成的思想、观点填塞进小孩的脑袋。在以后的日子里要纠正这种由于运用概念不得法所导致的对事物的错误判断,需要相当长时间的亲身历练才行。

 

很少有学究具备健康的理解力和判断力,而这些东西通常连一个文盲都会有的。

 

教育的关键在于从正确的一端开始认识这一世界,获得这样的认识可以说就是一切教育的目的。……这都取决于我们能否做到:对每样事物的直观走在这些事物的概念之前,然后是狭窄的概念,最后才是广泛的概念。

 

我们应该了解清楚掌握知识确切的自然顺序,这样,才能够讲究方法地并以符合这种顺序的方式,让孩子们了解到这个世界的事物及其关联,而不会一味向他们灌输一些荒唐的见解——以后要消除它们都是很难的。

 

不要匆匆忙忙只是把书本放在孩子们的手中;我们必须让他们逐步地了解事物之间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最重要的是注意引导孩子们获得对这现实世界的纯粹的认识,让他们永远直接地从现实世界里提取概念,并根据现实把这些概念组织起来;而不是从别处,从书本、童话故事或者别人的谈话里获得这些概念,然后就把这些现成的东西套在现实生活当中。

 

早年灌输进头脑的虚幻的东西和由此产生的偏见所造成的损害,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在往后的日子里,世事和人生所给予我们的教训就不得不主要用在消除这些偏见方面。

 

正是因为早年吸收的谬误深深地印在头脑里面难以清除,同时,一个人的判断力很迟才成熟起来,所以,我们不能让未满16岁的孩子接触任何理论和信条的东西——因为所有这些东西都有可能包含巨大的谬误。

 

概念知识并不会给我们带来对事物真正本质性的认识;相反,对事物本质的认识——亦即我们知识的真正内容——在于我们对这个世界所作的直观把握。

 

我们必须从一开始就把童年期孩子的目光和视野控制在尽可能狭窄的范围。在这一范围之内,我们给孩子提供清晰、正确的观念;只有在他们正确认识了在这一视野范围之内的事物以后,才可以逐渐地扩宽视野。

 

乍一看见许许多多、五花八门的求学和传授知识的机构,还有熙攘不堪的学生和教师,大家会以为人类很热衷于真理和学问之事。不过,在这里,表面现象仍然是靠不住的。

 

各个年代和各种各样接受过或正在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求学的目的一般来说只在于获得资料、信息,而不是对某事某物能有一个深刻的认识。这些人可从来不曾想到过:资料知识纯粹只是帮助我们获得某一深入认识的工具而已,这些资料知识本身却没有或者只有很小的价值。

 

这些年轻人头脑中一无所知,现在就想要把人类历经数千年点滴积聚起来的知识,概括、扼要并以最快的速度塞进头脑里面。然后,他们就以为比所有前人都更聪明了。

 

 | 手 势 语 言

 

我们日常的自然而然的手势动作……本身就是一种语言,并且确实是比话语更为普遍的一种语言。

 

手势动作的普遍性类似于逻辑和语法所具有的普遍性:因为手势动作表达的是谈话中属于形式的部分,而不是谈话中的内容。不过,手势动作却有别于逻辑和语法,它不仅与智力有关,而且它还和道德,也就是说意欲的活动有关。

 

手势伴随着讲话就犹如准确跟进的基本低音伴随着旋律;像这低音一样,手势动作加强了这些话语的效果。

 

最有意思的莫过于尽管谈话中的素材,亦即具体内容和谈论中的事情千差万别,但当谈话的形式部分是相同时,那么人们采用的个别手势动作是完全一致的。

 

至为有趣的事情就是:甚至脾性各异的人,在表达相同的境遇时,运用的手势动作也是完全一样和固定不变的。

 

手势动作都是原初和自然而然的,是一种真正的大自然的语言,虽然它会通过模仿和习惯而被固定起来。

 

 | 记 忆(回忆)

 

我们不喜欢回味令人不快的事情,尤其那些伤害了我们的虚荣心的事情。

 

对于我们的记忆,我们担心的不是因为学过太多东西而导致记忆超出负荷,而是记忆内容的纷乱和相互混淆。

 

记忆能力不会因为学过东西而有所削弱,这就好比沙子不会因为已经堆砌成不同的形状而失去塑造新形状的能力。在这种意义上说,记忆是深不可测的;不过,一个人的知识越丰富多样,那么,要马上应付不时之需则需时更多。

 

记忆就像一个店主:他必须从一间很大的、摆满五花八门的货品的商店找出他所需要的物件;或者更确切地说,一个人必须从多条可能的联想当中,回忆起惟独的一条;这一条联想由于这个人以前所受训练的原因,可以引向他想回忆起来的东西。

 

记忆不是一个用于储蓄的容器,它只是使精神力得以发挥的一种本领。所以,头脑始终只是在可能中,而非在实在中拥有其全部知识。

 

直观形象比纯粹的概念更能牢固地留在我们的记忆中。

 

凡是我们想留在记忆里的东西,我们都应尽可能地把它们还原为某一直观形象,不管这直观形象是直接的,抑或只是某一个例子、一个明喻、一个类比或者其他别的东西。

 

这是因为我们的记忆能更牢地抓住一切可被直观之物,而不是只在抽象思考中的东西或者只是纯粹的字词。所以,我们所经历过的事情,比起我们阅读过的事情更容易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我们只是不时地学到一些新的东西,但却整天在忘记旧的东西。

 

我们的记忆就像一个筛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和长久的使用,筛子只能留住越来越少的东西。

 

我们的年纪越老,那么,我们仍在交付记忆的东西就流失得越快;而在早年就已存留在记忆里面的东西则仍然保留着。

 

因此,一个老人记忆中的往事距离现时越遥远,就越清晰;而越接近现时,记忆中的事情就越发不清楚。这样,一个老人的记忆也就像他的眼睛一样,变得只能看清远距离的东西。

 

当我们回忆起往昔的许多情景和事情时,它们是多么的美好和充满意义,虽然那时候我们不曾珍惜就让所有的这些情景溜走了!

 

记忆的一个奇特之处就是轻微的醉意会增强对往昔时光、情景的回忆,它使我们比在清醒的时候能更清楚地回想起当时的个中情形。

 

如果我们真的醉了,那在事后是没有回忆的。轻微的醉意会有助于我们的回忆,但可被记忆的素材却提供得很少。

 

或许我们可以把这些记忆的根基部分称为心的记忆,这种记忆比脑的记忆与我们更为密切。

 

总而言之,记忆需要意欲基础作为其联系点,或者毋宁说线索;这样,所有的记忆都由这一线索贯穿起来和牢固地黏附在一起;或者意欲好比是一块基石:个别、零散的记忆就黏附在它的上面,缺少了这一基石,那些个别的记忆就无以为凭了。

 

上述记忆经由刺激我们身上的主要情欲而得到加强的情形和所有一般记忆的运作是一样的,只不过前者获得增强的程度更高而已,因为记忆的基础和前提条件始终都是意欲。

 

 | 翻 译

 

凡是翻译过来的东西必然就是有所欠缺。任何有特色、精辟、别具深意的一段语言文字,在翻译成另一种语言以后,几乎都无法精确和完美地发挥出原文的效果。

 

诗歌是永远无法翻译的,它们只能被改写——而这种改写始终是吃力不讨好的。

 

哪怕翻译的是散文,甚至最好的译文与原文相比,顶多就像是换了调子的一段音乐与原汁原味的这一段音乐之比。

 

翻译过来的文字始终是死文字,其风格是牵强、僵硬和不自然的;要么,这些文字是灵活自在的——那就意味着这种翻译只取原文的大概和近似的意思,这种译文也就是不真实的。

 

收藏译本的图书馆就像是挂满复制本的画廊。甚至古老著作的翻译本也只是代替品而已,与原作相比,就像用烘焙以后的菊苣根块磨粉、冲泡而成的东西与真正的咖啡的比较。

 

 | 比 喻

 

只要比喻是把某一未知的关系引到某一已知的关系,那比喻就是很有价值的。甚至那些详尽并因此变成了寓言的比喻,也只是把事物的某种关系以最简单、最明晰、最容易为人理解的方式表现出来。

 

正因为比喻对于认知来说是强有力的杠杆,所以,能够提出令人惊奇并且是鲜明、有力的比喻,也就表明了提出比喻的人具有深刻的理解力。

 

 | 思 考

 

虽然我们可以随意安排自己阅读和学习,但随意安排自己思考却的确非自己力所能为。也就是说,正如火的燃烧需要通风才能开始和延续,同样,我们的思考活动必须由我们对思考对象的兴趣所激发和维持。

 

要对事物提起客观兴趣,那只有本质上喜欢思考的人才会这样做,因为大自然赋予了他们这样的头脑,思考对他们来说也就像呼吸空气一样地自然。

 

归根到底,只有自己的根本思想才会有真理和生命力:因为只有自己的思想才是我们真正、完全了解的。

 

我们所读过的别人的思想只是别人留下的残羹剩饭,是陌生人穿用过的衣服。

 

通过阅读获得的、属于别人的思想,与自身生发的思想相比,就像史前时代的植物化石痕迹与在春天怒放的植物相比较一样。

 

所有独立、自为思考的思想者,相互之间是协调、一致的,他们之间看法的差别只是各自不同的立场角度。如果立场角度并没有不同,那他们就会说出同一样的东西,因为他们说出的只是自己的客观所见而已。

 

尽管有时候我们可以在一本书里轻而易举地现成找到自己几经艰辛、缓慢的思考和组合才得以发现的某一见解或某一真理,但是,经过自己的思维所获得的见解或真理却是价值百倍。

 

独立、自为思考的人只是在随后才了解到权威赞同自己的看法,而那些权威说法也只是确认了他的这些见解和增强了他的信心。

 

别人传授给我们的真理只是黏附在我们身上的假肢、假牙、蜡制鼻子,它顶多就是通过手术植皮安装的假鼻。但经过自己思考而获得的真理,却像自己天生的四肢——也只有这些东西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

 

要获得独创的、不平凡的,或许甚至是不朽的思想,那我们只需要完全从世事中脱离一些片刻的时间;这样,那些最日常、普通的事物就会显现其全新的、不为我们所知的一面,这些事物就以此方式向我们透露其真正的本质。

 

 | 历 史

 

国家、民族历史的篇章,归根到底只是以名字和年号互相区别开来,里面实质性的内容永远是一样的。

 

历史能做的只是罗列已知的事实。因此,与其他所有别的科学不一样,历史并没有一个体系。所以,历史虽然是一门知识,但却不是一门科学。

 

历史始终无法通过普遍的事物认识到个别的事物;历史只能直接领会单一、个别的东西。这样,历史就好比是沿着经验的实地匍匐而行。而真正的科学却翱翔在经验之上。

 

由于历史所涉及的是全然单一和个别的人或事,而这些单一、个别的人或事根据其本质,又是难以深究到底的。所以,历史对这些单一事情的认识就只是一知半解、有欠彻底。

 

在历史里面,普遍性并不是概念中客观的普遍性,而只是我的认识中的主观看法。这样的一种普遍性,勉强称得上普遍性的话,那就只能是皮毛、肤浅的普遍性。

 

历史在其每一页都只显示着同一样的东西,虽然外在的形式各个不同。但谁要是无法认出藏在这样或者那样外在形式下面的同一样东西的话,那他尽管看遍所有的外在形式,也难以对这同一样的东西有所认识。

 

历史作为认识人性本质的工具,逊色于文学艺术。

 

历史之于人类犹如理性机能之于个人。也就是说,正是得益于人的理性机能,人类才不仅不会像动物那样局限于狭窄、直观所见的现在,而且还能够认识到大为扩张了范围的过去——它与现在相连接,也是现在所由出。

 

 | 学 者

 

对于绝大多数的学者来说,他们的知识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这就是为什么这些人永远不会在他们的知识领域里取得非凡的成就,因为要有所建树的话,那他们所从事的知识或者学问就必须是他们的目的,而其他别的一切,甚至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只是手段而已。

 

最渊博的知识与天才的思想,两者间的关系千真万确就犹如植物标本与永远更新和发展、永远清新和年轻、永远是千变万化的植物世界之比。

 

向学生讲授某一学问的人,并不就是懂得这一学问和认真研究这一学问的人。因为真正懂得并认真钻研这一学问的人,可没有多余的时间向学生讲课。

 


 | 智 慧

 

一百个傻瓜聚在一起,也仍然产生不了一个聪明的人。

 

我们的智力,一如我们的道德并不来自外在,它源自我们自身的本质深处。

 

没有哪一位教育家可以把一个天生的蠢人培养成一个有头脑的人,永远不!他出生的时候是一个傻瓜,那直到他死的时候还仍然是一个傻瓜。

 

智慧不仅标示了理论上的完善,而且还包括实践中的圆满。

 

我给予智慧的定义就是:对整体和普遍的事物能有一个完美和正确的认识,这一认识完全渗透在一个人的身上,它指导着这个人的一言一行,甚至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也充分显示出来。

 

智力不是以其广度,而是以其强度(或深度)见称。所以,在这一方面,一个人可以放心大胆地与一万个人较量一番;一千个傻瓜凑在一起也产生不了一个聪明、理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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