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知道我的本源!
我毫无满足,就像火焰在燃烧着而烧毁自己。
我把握住的,全变成光,
我丢弃的,全变成灰烬一样:
我是火焰,确实无疑。
我只遵守一诫——保持纯粹!
即将消亡的美好世界有两个刀口,一个是悲之刀口,另一个是喜之刀口,共同把心脏一分为二。我们热衷于参加葬礼、探望病人,远胜于参加婚礼和庆典;我们头脑中总摆脱不掉一个老观念,认为眼泪里含有某种美德,而黑色是最相宜的颜色。人不应该是插在花瓶里供人观赏的静物,而是蔓延在草原上随风起舞的韵律。生命不是安排,而是追求,人生的意义也许永远没有答案,但也要尽情感受这种没有答案的人生。


思考就是我的抵抗。
〔英〕弗吉尼亚·伍尔夫


作者介绍: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1882—1941),英国现代主义作家,“二战”时成为伦敦文学界的重要人物。她解构传统小说,采用意识流写作手法,注重描写人物的心灵世界和内在精神,加西亚·马尔克斯、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等作家都受到她的影响。她深切关注女性议题,在作品中对女性及两性关系等进行深入观照和思考,启发了后来的波伏瓦等其他女性主义作家。直到今天,她的作品依然鼓舞着那些追求独立与自由的女性。

 

1922年“在那儿,我过着纯精神的生活”。


 ▌3月12日,星期天

这本日记的内容越来越单薄。不过我还有很多人物描写可以放进来——因为我一直在见人、见人,还是见人。艾略特、克莱夫、维奥莱特——其他人暂且不论。最让我开心的要数艾略特——他变得像鳗鱼一样柔顺。是的,他已经跟我们熟络起来,开起了玩笑,非常友好,不过也保留了一丝权威感,但愿如此。我可不能把我的神身上的彩漆全都舔掉。他正着手办一份杂志,准备邀请二十个人撰稿,包括伦纳德和我!所以,就算报纸把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捧上了天又如何?就算她的书大卖特卖又如何?啊,我找到了安顿她的好办法她被捧得越高,我就越认定她写得不好所以我们都谈了些什么呢?艾略特写了一首四十页的长诗,我们会在秋天将它付梓。他说这是他最好的作品。他对它非常满意,一想到自己书桌里的保险箱就感觉胜券在握。据玛丽说,克莱夫宣称他会把紫色的粉末涂在脸上,好让自己看上去形容枯槁。我跟克莱夫见得很频繁。他星期三来了,红光满面,叽叽喳喳,一副快活样,一个老于世故的男人。够了,我跟这位老朋友、老情人见得够多了,不能再让他来扰乱我的下午可是,我的天哪,在幽闭了九个月之后,我真想跳到墙外去采点鲜花。偷采并不违背布鲁姆斯伯里的道德准则。我乐见一段感情,一段中年人的感情,因变化而催生新的体验。 

 

之后,我巧遇了行色匆匆的摩根。他那天刚好在伦敦,于是过来看看,我们觉得他的情绪已经低落到近乎空茫的地步。回到韦布里奇,回到一栋距离车站一英里远的丑房子里,回到他那个大惊小怪、吹毛求疵的母亲身边,离开了他的印度王公,也没写出一部小说,根本写不出来——我想,这对于一个四十三岁的人而言想必相当绝望。想到“b们“的中年,人很难不心生恐惧。不过他很有魅力,十分坦诚,凡是我们问到的都一一作答。一年没见,我攒了一肚子话,瓶子一倒过来就哗哗往外流淌。他给我们讲了盘旋在皇宫上空的麻雀——没人嫌它们烦。“我那会儿偶尔会冲它们大喊。松鼠会停在钢琴上。我还会去湖上泛舟,那感觉特别好。印度人太粗壮了,不适合泛舟。那里有黑色的山峦。气候宜人,只是略显单调。鸟类就只有麻雀。另一些地区有很美丽的鸟——会让我想到你,弗吉尼亚(我听了很高兴)。我过得不错,但人总希望能有个说话的人那儿比这儿好多了。再次望见故国的山崖时,我心情并不激动。”这我看得出来。他走了,带着一只沉重的金属盘子,去普特尼跟罗莎莉姑妈吃饭。

 

 ▌6月11日,星期天

可耻!可耻!可耻!从4月27日到今天,一个字都没记而我现在写这篇日记也只是为了不去誊写一两页《雅各的房间》。每次从罗德梅尔回来,沮丧的感觉总是格外强烈或许,最近居高不下的体温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我情绪的波动。不过在罗德梅尔那十天过得平静安然。在那儿,我过着纯精神的生活——轻易就能从写作状态切换到阅读状态,其间穿插着散步——步行穿过草甸上高高的草丛,或是登上山丘因此,从罗德梅尔回来之后,我自然是一片空白——忘了为什么空白,也忘了这片空白原本是什么

 

 ▌6月23日,星期五

我想我大概是光顾着工作,光顾着聊天,所以一直没翻开这本日记。还忙着在下午茶之后誊写《雅各的房间》。聊天的对象是拉尔夫,谈的全是情爱、谎言之类的话题。我家就像来了一头愤怒的公牛—— 一个深陷爱河、受了欺骗的正常英国男人。他的愚蠢、盲目和麻木比爱的激情这神奇的美德更令我印象深刻。我起初是相信他的——他说卡林顿在原则问题上撒了谎,永远毁了他们的关系。但他隐瞒了一些关键信息,没说他是怎么对待她,导致她说谎的。他的激情就像书上写的那样,而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可这就是我啊。”“你像个疯子。”我说,其实是在回家的火车上大声喊出来的,在听完罗杰的演讲之后。“你要是那样对我,我也会离开你的。”他没吭声。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阳刚之气竟是如此愚蠢

 

我们见了不少人。罗杰那几场演讲成了聚会的理由。艾略特上个星期天来家里吃饭,朗诵了他的诗歌。他吟唱它,诵读它,赋予它节奏诗中的语句、对称性和张力都彰显出无与伦比的美与力量。我说不清是什么让它浑然一体。但他一直朗诵到不得不匆匆离开,所以我们来不及讨论。然而我听罢心潮澎湃。这首诗叫作《荒原》玛丽·哈奇在更安静的环境中听过他朗诵这首诗,把它解读为汤姆的自传—— 一部忧郁的自传。是的,玛丽在楼梯上吻了我,在回忆录俱乐部的聚会结束后,当时利顿和摩根正在读书。这个吻的尺度让我没有任何暗示与揣度的空间。他们心口如一,能说会道,却依然让人捉摸不透摩根——他已经康复,又能四处走动了——看上去非常镇定,非常安详,像一只水壶在隐秘的火焰上沸腾。他在这儿住了一晚,我们围坐在桌旁谈他的书。格林小姐在用打字机誊抄《雅各的房间》,它将于7月14日横渡大西洋。之后,我将迎来一段充满怀疑与情绪波动的时光

 

齐彦婧 译


选自《思考就是我的抵抗》中信出版社 20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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