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知道我的本源!
我毫无满足,就像火焰在燃烧着而烧毁自己。
我把握住的,全变成光,
我丢弃的,全变成灰烬一样:
我是火焰,确实无疑。
我只遵守一诫——保持纯粹!
Melting Snowman - April Rain





我选择独自一人:让我独自痛苦,让我自己痊愈,让我一个人。


【法】玛塞尔·索瓦热奥

 

我渴望有人猜透我的心思:

然而他们看到的只有绕圈子和讽刺的话语。

对于陌生的痛苦,我们往往有更多力气来抵抗,

因为我们不清楚它的威力。

我们预知了所有必经的痛苦阶段,

并深知在此之后只剩虚空。

爱情,在安慰摒弃它的那个人的同时,

也能安慰自己。

我们装成理想中的样子,而非真实的自己;

我们会说很多的“谢谢”“抱歉”,和其他人挂在嘴边的客套话。

我们会成为朋友。但您认为这有必要吗?

 

|  一 九 三 0 十 二 月 十 日

 

今天收到许多信:他的那封我最后再度。它或许会说出我等待的事情。

自从回到疗养院,他的信总是让我失望和担心:我确信他不再爱我了。我病了两年,经常不在他身边,而他继续着自己的生活。我曾甘愿相信他会等我:但他真的在等吗?现在的一切在他看来是否都是暂时的、残破的?他是否在等我回去让这一切重焕光彩?还是任凭其消逝,好不惋惜,因为确信等我归来一切会更加美好?

我的确有些笨拙,不善表达感情,每当流露出一丝情感,便开始嘲笑自己,嘲笑对方,用嘲讽的话破坏先前的氛围。这出于对自我的怀疑,出于听到自己像他人一样流露真情实感时的震惊。仿佛我是在听另一个人说话,而不再相信自己的真诚;言语似乎夸大了我的情绪,让它们变得不再真切。我感到别人会像面对一个讲着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的孩童,对我报以一笑。我不可能说:“我爱您。”如果有人信以为真,而我却弄错了怎么办!所以我只能绕着圈子说:“您,您爱我,既然您这么说了;而我,我爱一个人的方式恐怕与别人不同,其他人比我等懂得爱,也更懂得如何表达爱。”我害怕有一天发觉自己不爱了,所以会预先对这份感情产生怀疑。我害怕被别人指责虚情假意,于是预先设想出自己的爱消失的一千种可能。我声称自己不会忠诚,然而,为了不让那个我声称不爱的人失望,哪怕仅仅是出于想象,我会拒绝另一个人陪我去看戏或亲吻我的指尖。就这样,我在否定心中的爱的同时,却比那个对我说“我爱你”的人更加投入。

我渴望有人猜透我的心思:然而他们看到的只有绕圈子和讽刺的话语。他同样也只看到这些;我对他也未曾有过更多表示。我希望他等我,这是不是奢求了?可是,最近几天他的信中充满妒意。他应该还爱着我。这或许是封甜蜜的信呢。

“我要结婚了……我们的友谊长存……”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完全不能动弹,只觉房间在旋转。在身体一侧经常疼痛的地方,或许更低一点儿,我感到一把锋利的刀在慢慢切割这具肉体。所有的价值都在发生遽变。如同一部卡住的电影,尚未播放的部分只能以无图像的胶片呈现;已经播放的部分中,角色凝固成木偶的姿态:不再具有意义。他们曾填满我及我的期盼;我不知道他们身上会发生什么,依然将我的灵魂借给了他们;如今什么都不会再发生,之前的剧情变得空洞、破碎。我仿佛将自己交予了一副骨架,它的态嘲笑着我的苦痛:而我甚至无法责怪它。最后一帧曝光的胶片上浮现的动作令我格外痛苦,它们曾满载承诺:是空白的底片守住了这些诺言。

对于陌生的痛苦,我们往往有更多力气来抵抗,因为我们不清楚它的威力:我们只是看到眼前的抗争,满怀这之后能重拾丰盈人生的期望。而当我们熟知这份痛苦时,只想举手求饶,并以带着疲惫的惊愕姿态说:“又来了!”我们预知了所有必经的痛苦阶段,并深知在此之后只剩虚空。

清晨刚醒来时,痛苦还不够强烈,我祈求上帝让我再睡一会儿。如同被棉絮包裹着的肿瘤:忽然间一阵剧痛来袭。那个微小、清晰的场景,两天前看来还无关痛痒。那个动作、那个眼神,从前几乎不曾留意,如今想来却像是他在对另一个女人示爱,一阵痛苦的痉挛几乎使我停止心跳。一个为讨他欢心偷偷构思的秘密计划,如今变成一张突兀的鬼脸,揭示出意义的虚无。从早到晚,也有些许平静的时刻,没有任何感觉,连自己也对此惊讶不已;我警惕地等待着一句话、一个声音、一种香味,会瞬间让痛苦重现。再微不足道的事都会成为哭泣的借口,报纸上的一句鑫话,平日大概只让人耸耸肩,如今却使我落入感情泛滥的深渊。另一个女人,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想象着她身上具备所有的优点,想象着他俩在一起,拥有非凡而永恒的幸福。在得知这个消息前,这份幸福看上去无足轻重;但现在我感到悲惨极了,几乎想卑微地说:我也可以使您如此幸福,您曾对我这么说过的。”我发怒、诅咒,想要报复。但报复不会到来,或者来得太迟,以至于我已将这一切忘却。如果现在就能报复该多好,这样我们残存的爱就尚有复苏的机会,甚至可能赢得最终的胜利。我们的爱在“他的心中”不再有分量,但如果“他”忽然间,能因另一个人而感受到自己给我身心造成的痛苦,或者“他”忽然悔过,明白一切都太迟了,这时候再去安慰“他”该多么愉悦。爱情,在安慰摒弃它的那个人的同时,也能安慰自己。

真难想象他不再需要我了。也许这些痛苦都是出于我的想象,它臆造了具象,夸大了感受?但当读到到“我要结婚了”时,即使脑海里没有浮现任何影像,我仍然感到到痛苦,纯粹的痛苦,不夹杂其他任何想法。

您说我们之间的“友谊”更单纯了,当然了,因为它不再掺杂欲望、嫉妒和期盼。在必须有所交代时,我们总会想到友谊,“爱情高贵的姐妹”,好在我们把曾经的爱情给予另一个人之后,用来证明现在的这种情感比爱情更好。

您的话相当有说服力,人们在您这种处境时总是更具说服力。因为首先要说服自己,就要找到最巧妙的理由与最有效的热烈语气。当完成这场表演后,我们对自己如此满意,以至于确信如果被说服的对象没有信服,只是因为她性子太糟。

您知道什么是友谊吗?您认为这是一种更温春的情感,满足于他人不得已施舍的残羹剩饭与小恩小惠吗?我则认为友谊比爱情更为强烈和排他……只是不那么“引人注目”。友谊也包含嫉妒、期盼和欲望……您曾经是我的朋友,您曾经想娶我为妻。这应该是出于很深的爱吧。

回到疗养院没几天时收到的您的第一封信,是这样写的:“我知道您现在病得很重。但您之所以生病肯定不是因为与另一个人的感情。”所以,他人又对我毫无亏欠,因为这世上友谊的规则,或者说您为它定义的规则,只有“付出,付出”。我要求太多,并非一直在付出:您疏远我,但我不该跳出自身去找原因。

您给我写充满爱意的信,写充满妒意的信。您曾因一位友人在我们之间逗留太久而一整晚不开心,在上一封信中您还提到过这种让您无法消解的痛苦。可随之而来的是“我要结婚了……我们的友谊长存。”我不是说您对我逢场作戏:只是,您应当早就不爱我了。

您称我为“我的大女孩”;我应当是知晓一切的那个,而您是倾听一切的那个但您什么也没说。请不要说这是我的错,我应当主动质问您。友人不是只在被质问时才吐露心声。

我们的友谊在以后会是件美好的事:旅行时我们会互寄明信片,新年时我们会互赠巧克力。我们会互相拜访;在生活中有所成就时会互相告知,以轻微地刺激对方,并避免失败时遭遇怜悯;我们装成理想中的样子,而非真实的自己;我们会说很多的“谢谢”“抱歉”,和其他人挂在嘴边的客套话。我们会成为朋友。但您认为这有必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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